外科醫生在死亡裡起革命 推環保殯儀:不跟傳統走
16:55 2017/04/12
與死神搏鬥得最激烈的,是醫生;最接受不了死亡的,也是醫生。偏偏有一個醫生不怕死,更執意要在死亡裡起革命。范寧是公立醫院的外科醫生,亦是毋忘愛主席、醫護行者主席、無國界醫生前主席。
第一次 死亡來得如此震撼
那一臉鬍子有點凌亂,他說留鬍子是因為自己「baby face」,畢竟行醫20多年了,早已不是小伙子。但說起初次與死神交手,感覺依然震撼。
那時,范寧在伊利莎伯醫院內科實習,人來人往,總會遇上緊急情況需要「搓人」(即做心外壓、急救),「那時心想一定要搓返起個人。」
第一個老人,果真搓得起;第二個,都搓起了;第三個40歲男人,苦苦搏鬥2小時,死神還是得勝了。
第一、二個都搓得起,第三個都一定得,點知搓極都搓不起。
然後,死者的妻子帶着年幼孩子前來,「那一刻先大鑊」。這一刻,范寧說不出話來,眼眶滿是淚水,輕輕苦笑:
現在回想都覺得大鑊,當時實在接受不了、很大衝擊,原來做醫生不是那麼簡單,要面對、幫人面對生死。
穿上白袍,他反思作為醫生,病人死亡是怎麼一回事,「死就是簽一張dead cert(死亡證明)就完結了嗎?」不,於是他在2013年創辦「毋忘愛」,推廣環保殯葬。
范寧說,如當醫生純粹追求技術,與工廠沒分別,醫生是在影響一個人、一個家庭的生命。(張永康攝)
打破殯儀業高牆 不甘隨波逐流
香港的殯儀很狹窄,范寧所想的卻很遼闊,一連串問題,愈挖愈深。
「現時喪禮只有中式和教會式,但人只是屬於宗教嗎?香港只有3成人有宗教背景,現實卻有7成人都採用中式,為甚麼?香港人追求自主,但為何到殯儀就突然捨棄了?人說甚麼就做甚麼?」他挖出了那常人不敢碰的結──殯儀業的封閉、人的無知。
本港殯儀業多為家族生意,運作不透明,加上香港人忌諱死亡、對殯儀沒概念,到最後就只能按所謂的「傳統」走,范寧卻不甘於隨波逐流。
殯儀只可做一次,是很個人貼身的事,比婚禮更重要,應該要彰顯個人價值,而非只有大家未必理解的宗教儀式。
「正式佛教徒不會『燒野』;真正的道教徒不用唸經」,為了打破殯儀業牢固的高牆,范寧還研究起道教來。
現今殯儀館的儀式沿自清末民初時代,原來只有死於不幸的人才需要「破地獄」。香港約有4%人死於不幸,7成人無宗教信仰,餘下3成中有2成是天主或基督教徒。粗略一算,其實只有極少數人真正需要「破地獄」。
殯儀不是一個流程,破地獄有13個步驟,每個步驟都有意義。但事實是,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。
人的無知,無形中使高牆更堅固。范寧找到的破口,始於環保。
環保殯儀 不止環保棺
香港人去世後,9成會火化。燒成灰燼的除了遺體,還有樹木。范寧為樹木抱不平:「為何要找樹林陪葬?一年死4萬多人,一年就沒了4個維園的森林。」
上一輩常將「福蔭」掛嘴邊,他卻認為留下美好生活環境給後代,正是最好的「福蔭」。所以「毋忘愛」的底線是,必須使用環保棺。
我們的理念是『惜人、惜樹、惜花、惜物』,全都是殯儀相關的事,再想深一層,其實就是整個世界的事。
是整個世界的事,亦是最個人的事,范寧另一個堅持是殯儀必須從人出發。
喪禮不一定只是宗教儀式主導,可加入與先人有關的,不一樣的紀念方式。相片來源:毋忘愛Facebook
范寧曾為一個老人辦喪禮,老人生前愛畫畫寫字,就在喪禮場上辦了一個微型畫展,展出他的作品、手稿。
有一幅是自畫像,畫得像公仔一樣,很可愛,我們就用它作為『枱頭相』。
枱頭照片是老人生前的自畫像。相片來源:毋忘愛Facebook
既然是最後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,就該以逝者喜愛的方式留個美好紀念。
他所想的「環保」不是零散的碎片,而是一幅完整的構圖──從個人價值、社會文化到世界環境,盼望都能變得更美一點。
攀雪山闖烽火地 愛是捉緊每一刻
范寧是個坦率俐落的人。
他愛樹,跑去念書考上樹藝技術員;他愛山,跟朋友攀上尼泊爾8000米雪山,凍傷手指保不住左手兩節指頭;利比亞戰火正烈,他撇下妻兒去當無國界醫生,最驚險的一次空襲,炮彈落在醫院1公里外;回到香港看到他在意的社會問題,一手創立「毋忘愛」和「醫護行者」,努力在殯儀、健康公平上帶來改變。
2007年,范寧與朋友因攀雪山而凍傷手,最後需切除左手食指中指第一節。(張永康攝)
世界很大,他不願困在塔子裡。
我不喜歡停留,永遠都站在原地,人就很無趣。
不怕死嗎?范寧沒正面回答:
人一定會死,就看如何死。
如果是烽火大地,他說死了都值得。
有勇氣闖世界,先要有勇氣表達愛,「我常對媽媽說,你知道我愛你的。」他從不吝嗇說話與擁抱。
同一份愛,有千萬種方式。捉緊每一刻,就是「范寧式」的愛。